一、被回绝的冻卵
2018年年末发生胶葛,2019年12月和2021年9月两次开庭审理,本年7月向当事人宣布一审判定书的“首例独身女人冻卵案”暂时落下帷幕,原告要求医院为其供给冻卵服务的诉讼恳求被驳回,法院一起也不以为医院侵害了她的人格权(生育权的性质被确以为是人格权)。该案从一开端就引起包括有冻卵需求者在内的社会各界的广泛重视——在一个毋庸讳言的低生育率布景之下,我国关于独身女人冻卵的禁令(原卫生部于2003年公布的《人工辅佐生殖技能标准》)是否或许有所松动?败诉成果并不出人意外。《人工辅佐生殖技能标准》中清晰规则“制止给不符合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法规和法令的配偶和独身妇女施行人类辅佐生殖技能”,医院的回绝确实有规章可依。在制止独身女人冻卵的坚固实际面前,诉讼的含义明显更体现在对社会性冻卵[1]议题的搅动上。[2]败诉之后,支撑冻卵权力化的法学观念再度显现,以为修法供给理据,为决议计划者调整思路铺设台阶,当事人也称遭到许多支援者的鼓动,她将持续上诉。
因为牵涉独身女人冻卵这项“新式权力”的法令确认,且与社会性冻卵在低生育率布景下所预示的女人权力远景、生育办法、身体自主性等许多重要问题有关,这一司法事情及其后续其实构成了一个可从性别与法令的联系视角来剖析的经典案例。本文就是以此案例为根底,以尽力与独身女人共情的办法,去了解社会性冻卵诉求背面的行为逻辑和深层窘境,去分辩权力化证明途径对女人境况的提醒与遮盖,从而估测社会性冻卵完结独身女人原初方针的或许性及敞开冻卵或许带来的多重结果。
2021年9月17日,北京,国内首例独身女人争夺冻卵权力案在朝阳区人民法院一审第2次开庭审理,当事人徐枣枣(化名)在法院外。当天庭审持续约两个小时,法院未当庭宣判。二、社会性冻卵实践:急进仍是保存,赋权仍是规训女人对全部或许增进相等、拓宽自在规模的技能都高度灵敏并勇于测验。人类辅佐生殖技能(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ART)开展到老练阶段后,冻卵很天然地进入部分独身女人视界。这一被美称为“世上仅有的后悔药”,具有“贮存生殖力”意味的技能,给独身女人幻想和实践一种更自主的日子供给了或许。例如,能够缓解与男性因生育时刻上的不同而发生的婚育紧迫感,以更从容自如的情绪办理时刻开展本身。从这一动身点来看,冻卵应当具有对女人赋权的效果。在更急进的层面,冻卵还意味着,凭借体外受精,独身女人能够取得一种与性或任何伴侣联系相脱离的生育办法。这种生育办法在乌托邦式的幻想中,构成了对异性婚姻为根底的父权社会的隐形冲击,一个更独立自傲强壮的女人形象由此而“浮出地表”。咱们不能说此案当事人是根据这种希望而起意冻卵,可是关于这种幻想,许多女人应当能够心照不宣。
有学者对独身女人冻卵认知问题进行了研讨。[3]在一个年青女人用户为主的闻名交际平台上,有不少施行跨国冻卵和想要冻卵的女人以笔记办法共享了她们的心声。研讨者剖析笔记,辅以访谈,最终发现,这些独身女人多是出于如下原因考虑和施行冻卵:办理时刻、缓解大龄独身生育压力、平衡作业与家庭、家长催婚等。这一发现印证了上文中咱们关于一般含义上的独身女人冻卵动因的幻想,但在另一方面也透露出,这些女人冻卵或与我国家庭的特色如代际联系严密、生育是一家之事,以及女人的特定社会压力有关。并且,这部分女人也无意凭借冻卵来应战或敌对社会结构中给予女人的各种束缚与规训,关于她们来说,冻卵是缓解危机知道和生计焦虑的办法,是一种都市中产的新式“身体消费”。这一认知在观念的光谱上明显更倾向保存而非急进。至于冻卵的“缓解效果”,这一研讨也指出,冻卵并不能真实帮女人应对需求面临的结构性压力,施行冻卵关于现代爱情联系的基本特征(如找到孕育一起生命的适宜伴侣)也没有任何影响。在冻卵过程中,女人身体的生育职责和异性伴侣联系其实是被进一步强化了,即(冻卵的)身体的体会好像给冻卵女人带来某种自觉知道和主体性,但这种把握自己身体的自主权是暂时性的,与其说身体是一种反抗知道形态的“兵器”或“东西”,毋宁说唤醒了女人身体所需求承当的职责。冻卵没有打破父权社会所建立的男性与女人、文明与天然、作业与家庭的二元敌对,乃至加固了父权制背面的一些传统观念。没有谁应当背负起“打破”或“推翻”父权制之责,因而这一表述并不是为了建议对冻卵女人的责备而是让人们对冻卵的强化传统的一面多加留心,而对其或许有的急进一面抱有审慎的置疑。
关于冻卵技能是否会给女人带来更多身体自主,医学人类学的发现也给出了一条思路。人类辅佐生殖技能确实能谋福怀孕受阻的男女,但它从一开端就是高度性别化的,被以为是一项“性别技能”。医学人类学学者朱剑峰称这项技能尽管对男性也不友好、对男性身体也相同进行着客体化的效果,但相比之下,人类辅佐生殖技能对女人身体的侵入性远高于男性。[4]比方女人要许多服用或许打针药物以促进排卵,并不时承受B超监测以确认卵泡的数量与老练度,取卵则需经过卵巢穿刺的手术完结。这些医疗手法将女人身体和女人人物置于了生殖职责的首要承当者位置。而这种侵入性与对生殖职责的着重,与女人是已婚仍是独身并无联系。关于人类辅佐生殖技能之于女人身体的权力技能的研讨具有明显的后现代学术颜色,从生殖技能到身体技能、到生殖规训或许只要一步之遥。不古怪有女人主义者就以为,“生殖技能的任何开展,都不过是将妇女的身体变成生命工业化出产的实验室,或将妇女子宫变成手术室。”[5]别的,在消费席卷的社会之中,有关身体的各种技能很难幸免于被商业化的命运,人类辅佐生殖技能也是相同。对商业利益的寻求会令技能给身体构成的苦楚、损伤与风险被尽或许淡化,让可知可感的身体变为一个无关痛痒的待修剪物件,比方“无痛”人流。冻卵技能假设全面敞开,而监管办法又未跟上的话,是否也存在被商业化的危险?在寻求包括性自主、生育自主在内的身体自主的一起,好像也需面临身体被不断物化和异化的或许,而这些担负与焦灼,也是全由女人承当。
男女两性生殖器官客观存在的差异,生殖技能的高度性别化,以及特定社会中的生育观念,都是在考虑冻卵是否会增进身体自主时有必要考虑的要素。被视为“急进”的女人主义法学家麦金农以为在性别不相等的社会里,女人对性的操控也难以到达与男性相同的程度。那么,关于那些不具有适当的性操控力的女人而言,堕胎手术的开展带给她们的是更多身体自主仍是身体损伤就更需衡量。相同的道理,冻卵会给独身女人带来何种含义上的身体自主,也取决于咱们当下性与生育范畴的性别化实际。
三、法学的援手:社会性冻卵权力化证明
再看法令层面的问题。我国现在对生育权力的法令保证首要体现在《妇女权益保证法》与《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中。1992年的《妇女权益保证法》第47条(现第51条)中规则,妇女有依照国家规则生育子女的权力,也有不生育的自在。2001年《人口与计划生育法》规则,公民有生育的权力,也有依法实施计划生育的职责。冻卵案当事人指医院侵略其人格权,也是以上述申明晰独身女人生育权的法令作为支撑。但问题在于,法条中所称的生育权是否包括了独身女人以人工辅佐生殖办法完结生育的权力以及为了推迟生育而冻卵的权力?答案并不是清晰的。从独身女人生育权到独身女人“冻卵权”,中心还需填充证明环节——这一证明作业因牵涉到许多重生的道德问题而令许多顶尖的法理学家也只能慎重为之。从已有的学界反应中能够看到,现在存在这样几条权力化的证明途径:如从自我一切权概念动身和从权力的来历动身的证明。[6]这是法学对诉求冻卵的独身女人给予支撑的可行办法,也是研讨者以专业姿势介入社会议题和方针拟定的体现。
权力一词因其对自在的显示而招引世人,可是,将冻卵权力化的战略是否彻底切合冻卵这项议题,或许说将冻卵证明为一项基本权力的思路,是否是从冻卵女人的详细境况动身的一条思路?之所以这样提问是因为,对性别化的社会实际缺少满意考量或许导致新问题的呈现。
一个可供参考的案例是自2001年开端、争辩了数年的老公生育权问题。如前文所说,1992年的《妇女权益保证法》中清晰规则女人有不生育的自在。但包括有“公民有生育的权力”这一条文在内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于2001年出台之后,即引发了适当多的,根据此条,“夫以妻私行间断妊娠侵略其生育权为由”的诉讼。不同的法院因对法令精力了解的不同而做出了不同的判定。最终,最高人民法院以2011年7月发布的《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若干问题的解说(三)》中的第九条来共同法院判定,即“夫以妻私行间断妊娠侵略其生育权为由恳求损害赔偿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撑”。但学理上的定见并不会因而而到达共同。运用法教义学的办法,一些法学家供给了如下解说:《妇女权益保证法》中规则的生育权是私法含义上的生育权,它让妻子能够用“不生育的自在”来敌对外界以及婚姻中或许占强势的老公的权力。并且,这一权力应当是肯定的,不需求经别人赞同。[7]换而言之,老公生育权的问题需求被解构,女人的“堕胎自在”需求被着重——条件是,婚姻家庭也是性别不相等延伸的范畴。
论争发生在多年之前,但论争中反映的问题对今日仍有许多参考价值。立法者对性别化的实际知道不同,或许拟定出难以自洽的条文,引发争端。随后呈现的许多诉讼也从旁边面印证了一些学者对生育一事上妻子境况的判别。立法者或是研讨者需求对性别化的实际有“身在其中”的——用时尚之词就是“具身化”的体认,才或许给出适切的决议计划或观念。回到冻卵案的法理证明上,客观中立的将女人视为与男性相同的“人”,为其开展供给权力“护航”非常重要,对男女生理差异以及因而构成的社会差异深加洞悉相同不行或缺。社会性冻卵权力化的思路很专业很“法学”,但在“具身化”地反映女人境况上,仍有缺乏。并且,二十多年过去了,性别化的实际是否发生了改动,发生了多大改动?有关的实证研讨都应当与理论评论同步进行。结合前文说到的女人冻卵认知研讨,咱们还可提出另一个相关问题,即法令究竟是需求改动对待冻卵的情绪,仍是需求调整对待女人的情绪,才干更好地回应独身女人的生育窘境?父爱主义的禁令被以为没有满意尊重女人的身体主体,那么,在存在着“敞开冻卵应对人口危机”的声响的气氛里,敞开冻卵的法令观念是否能够被毫无保留地了解为是对女人身体主体的尊重?
一名技能人员翻开装着女人冷冻卵子的容器四、生育:女人的多选题冻卵与女人身体自主的联系绝不简略,与推动相等、完结解放一类更大出题之间的联系就更显模糊难辨,这是由生育与女人权力、女人开展之间的复杂联系决议的。咱们或许能够说,揭开医学、科技、道德的诸层面纱,独身女人冻卵案实际上反映的仍是当时社会中的女人生计境况问题。
生育从来不该当成为女人的焦虑来历。生育也不该当是女人开展道路上的“费事”。令现代女人身陷生育困扰的,是必定社会中对待生育的情绪以及与此有关的家庭表里的性别分工。为使女人取得充沛而自在的开展空间,许多理论作业者致力于对生育含义的重构并据此来规划相应的保证制度。生育是否是不止于满意个人繁殖需求的社会化劳作中的重要一环?如果是,是否应当给予女人以价值适当的社会回馈?经济学式的衡量还不行,女人的开展还取决于身体的自主,不能决议是否生育,何时生育,生育距离的女人,仍不或许真实含义上决议自己的人生。身体的自主又与性的自主、与亲密联系中的洽谈才能有关,而纠结隐忍退让又常常长着女人的面孔,合作与依从被视为了一种女人的天然。有女人主义运动提出与异性相切开的战略(与不婚不育保平安相似但不彻底相同),性停工,不生孩子,但毕竟没成为干流。当人成为统计学含义上的关乎国家开展的“人口”,女人安排更是逃避节制生育的问题,避免承当人口下滑这个沉重的职责。[8]以个别的办法来平衡开展自我与生育的联系,就成为了现代女人仍然面临的问题。社会性冻卵,不过是新瓶旧酒,外加更多不行测的结果。
“女人生殖的一切方面都不是遍及或许共同的经历,一切这些现象都不能脱离自己所在的社会情形框架去了解”,这儿的社会情形,指的是国家、商场、社会运动、社会文明标准和社会不相等的权力联系。[9]关于独身女人冻卵的评论也需放置到一国当下的实际中进行,比方生育率、对待生育的国家情绪、经济开展情况、性别相等的情况等。任何单一维度的思路都有或许导致适得其反,比方导致更深的焦虑与“内卷”。当然,这些疑虑并不构成不去争夺的理由。女人在争夺自主的过程中一贯都是四面楚歌,雾中前行。信任女人,让一部分女人先测验起来,并没有错。
9月9日于沪上
注释:
[1]社会性冻卵(Social egg freezing,SEF),指因“社会原因”挑选的冻卵。除此之外还有医用冻卵(Medical egg freezing,MEF)、临床冻卵(Clinical egg freezing,CEF)和偶然性冻卵(Incidental egg freezing,IEF)。
[2]根据之一是2002年的《吉林省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令》中即有规则“到达法定婚龄决议不再成婚并无子女的妇女,能够采纳合法的医学辅佐生育技能手法生育一个子女”,但案子却发生在近年。近年来,生育方针铺开,并屡见有关专家和政协委员在媒体上呼吁敞开冻卵。
[3]见张文婷、谭璇璇:《暂时性的生育推迟:适龄婚育青年关于女人冻卵的认知研讨》,载《今世青年研讨》2021年第4期。
[4]见朱建峰:《医学人类学十二论》,上海教育出版社2021年版,第86-87页。
[5]见李三虎:《技能与身体政治:现象学视角》,载《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
[6]见2022年8月6日吉林大学法学院家事司法研讨中心举行的《社会性冻卵:一种新权力建议?》研讨会会议总述。
[7]见马忆南:《夫妻生育权抵触处理形式》,载《法学》2010年第12期;周永坤:《老公生育权的法理问题研讨——兼评<婚姻法解说(三)>第9条》,载《法学》2014年第12期。
[8]见[德]罗伯特·优特:《避孕:性自在和孕自主的千年挣扎》,李文爱译,南方日报出版社2012年版,第216页。
[9]见朱建峰:《医学人类学十二论》,上海教育出版社2021年版,第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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